雅樂的回響：穿越千年的國樂風

　　綜藝節(jié)目《國樂大典》新一季播出引發(fā)熱議，節(jié)目中這些獨具魅力的民族樂器演繹的國樂作品，經(jīng)過重新配器、創(chuàng)編，被賦予了新的靈魂和魅力，并結(jié)合現(xiàn)代舞臺數(shù)字技術(shù)深度打造和傳播，具有了更大的傳播力和影響力，引領(lǐng)碰撞出了更多的“國潮”，受到年輕人喜愛。

　　中國素稱“禮樂之邦”，有著漫長的器樂歷史和悠久的音樂文化。時至今日，仍有一些來自遠古時代的樂器在歷史演變中得以保留，如鼓、阮、塤等，依然向大家傳遞來自遙遠歷史的天籟清音，呈示絲竹之音的古樂器風采。

　　雅樂：千年前的“國樂團”

　　回望三千年前，中國就有一支古老的“國樂團”——雅樂。雅樂源自公元前11世紀西周王建立的禮樂制度，是中國特有的一種古老音樂文化。它集器樂、舞蹈、吟誦為一體，在中國古代宮廷及貴族在朝賀、宴饗、大射、祭祀等大型典禮時使用，歷經(jīng)周秦、漢唐，在兩宋等主要歷史時期。

　　南宋是雅樂歷史上最為鼎盛的時期，雅樂樂團規(guī)模達到了歷史頂點。樂團由數(shù)百人的“宮架”樂隊、四十多人集體性歌唱的“登歌”歌隊和六十四至一百二十八人的“二舞”(文舞與武舞)舞隊組成。雅樂團樂器配置齊全，樂種完備。據(jù)《宋史》卷一百二十九志第八十二記載，雅樂樂團主要樂器以金、石、絲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等八種材料制成，稱為“八音之器”，即八個“聲部”，各“部”樂器分別為景鐘、镈鐘、編鐘、金錞、金鐲、金鐸；特磬、編磬；一弦琴、三弦琴、五弦琴、七弦琴、九弦琴、瑟；長篴、篪、簫；竽笙、巢笙、和笙、閏余匏、九星匏、七星匏；塤；晉鼓、建鼓、鼗鼓、靁鼓、靁鼗、靈鼓、靈鼗、路鼓、路鼗、雅鼓、相鼓、搏拊；柷、敔等38種。樂隊分為“堂上之樂”和“堂下之樂”兩種?！疤蒙现畼贰弊裱敖z不如竹，竹不如肉”、“貴人聲”的祖制，將歌隊設(shè)在堂上演唱，只配以少量的琴、瑟和單個的黃鐘、鐘磬等樂器。“堂下之樂”卻十分龐大，依照東南西北方位，擺放多架編鐘、編磬等各種樂器。

　　南宋雅樂盛極一時，影響傳播至韓國、日本、越南、老撾等，至今都還有保留和延續(xù)。北宋熙寧年間，面臨日趨嚴重的經(jīng)濟壓力和遼朝重兵壓境的危機，恢復(fù)與高麗互派規(guī)模龐大的外交使團，重啟“海上外交”，聯(lián)合對抗、制肘遼國。雅樂便成了這一外交的重要載體，宮廷安排了樂工去高麗，傳教雅樂，“數(shù)年乃還”。高麗使者在中國拜師學藝，宮廷也“詔許教習”樂舞表演、樂器演奏技術(shù)，并賜予全套雅樂樂譜。雅樂的音樂形式和儀式形式便遠播海外，“樂舞益盛”起來。

　　2010年代，杭州市啟動南宋雅樂復(fù)建工作，杭州師范大學近千名師生員工耗時三年，收集了南宋雅樂的全部文獻資料，復(fù)制了樂器、服飾、儀仗，研習排練了《正安之曲》《正安之曲·武舞》《乾安之曲·文舞》等代表作品，用歌樂舞方式再現(xiàn)南宋雅樂。

　　鼓：從提振士氣的戰(zhàn)鼓到樂器“八音”之首

　　《國樂大典》上，青年打擊樂演奏家王佳男表演的傳統(tǒng)鼓樂《中華英雄》，用我國傳統(tǒng)大鼓給觀眾帶來了耳目一新的視聽感受。

　　鼓是產(chǎn)生于我國原始社會一種打擊樂器，從如今發(fā)現(xiàn)出土的陶鼓來看，至少有5000年以上的歷史。但是，最初的鼓并不是作為一種樂器使用。遠古時期，我們的祖先將鼓尊奉為一種能夠通天的神器，用在祭祖、祭神的活動中。鼓在戰(zhàn)場上被應(yīng)用的歷史，也比它作為樂器的歷史要悠久。古代兩軍作戰(zhàn)中，都要擂鼓助威，鼓舞斗志，所謂“一鼓作氣，再而衰，三而竭”。相傳，黃帝討伐征戰(zhàn)蚩尤九戰(zhàn)不勝，后來九天玄女為皇帝想辦法，她下令將士宰殺夔牛，制作了80面用夔牛皮蒙制的鼓。黃帝帶兵與蚩尤宣戰(zhàn)時，擺下“奇門遁甲”，讓軍隊中一名叫常伯的大力士在戰(zhàn)斗中擂鼓，一時鼓聲大作，震蕩五百里，整個戰(zhàn)場地動山搖，使蚩尤士兵魂飛魄散，潰不成軍。黃帝部隊的軍威大振，喊殺沖天，所向披靡，終于擒殺了蚩尤。

　　戰(zhàn)鼓除了加油打氣之外，還有一個重要的用途就是傳遞信息和情報?！稏|周列國志》描述齊桓公會盟諸侯，“筑壇三層，高起三丈，左懸鐘，右設(shè)鼓”，鳴鼓以聚群臣。在周幽王“烽火戲諸侯”典故中，“于儷山之下，置煙墩二十余所，又置大鼓數(shù)十架，但有賊寇，放起狼煙，直沖霄漢，附近諸侯，發(fā)兵相救，又嗚起大鼓，催趲前來?！惫囊嗫梢杂米鲌髸r，即“戒晨鼓”。“戒晨鼓”是報晨昏時間的鼓，“晨昏伐以千椎，為城里諸門啟閉之候”、鼓的位置通常是放置在城池的鼓樓之上，鐘鼓齊鳴，文武百官上朝、百姓生息勞作均以此為度?，F(xiàn)在北京東城區(qū)鐘鼓樓上的大鼓就制于清朝，鼓面直徑達1.5米，有“鼓王”之稱。

　　鼓被當作一種真正的樂器使用是從周朝開始。周朝制定了一套鼓樂的制度，專門設(shè)置“鼓人”，負責制鼓、擊鼓等事務(wù)，并將鼓設(shè)為“八音”之首，在彈奏琴瑟之前，先要有鼓聲作為音樂的指揮和引導(dǎo)，正所謂“鼓琴瑟”。鼓的打法也豐富靈活，上、下、躍、翻、騎、閃、展、騰、挪等各種不同的技法，令人眼花繚亂。在表演中，多是配合舞蹈動作一起進行，邊敲邊舞。

　　唐代以后，鼓樂進入了禮樂層面。相傳唐玄宗李隆基是音樂天才，對作曲、指揮和演奏等均十分精通。他尤其擅長擊打羯鼓，光練習羯鼓光鼓槌就打壞了幾箱子。大臣宋璟贊玄宗敲羯鼓為“頭如青山峰，手如白雨點。”他身邊的大臣內(nèi)侍，可以從輕重緩急的擊鼓聲中，窺視到其喜怒哀樂情緒的變化。相傳梨園弟子黃幡綽，很受唐玄宗賞識。有一次，黃幡綽想皇上五十多天沒有召見他，就存著僥幸心理，溜出宮辦私事去了。不料前腳剛出門，玄宗就來旨宣召了。黃幡綽嚇得要死，急匆匆趕回宮廷時，聽到玄宗正在擊鼓，聲調(diào)激昂慷慨，急促而雜亂，嚇得面如土色，急忙哀告內(nèi)侍：暫時別進殿報告皇上，否則小命不保。過了一會，玄宗換了一個曲子，節(jié)奏舒緩鼓聲輕柔，黃幡綽心中稍安，就整好衣冠進殿跪拜。玄宗見黃幡綽來了，不緊不慢地問道：“剛才哪去了？”“回奏陛下，奴才來了個親戚，剛剛送他出門。”“幸虧你此時來見我，要是早一步，就有一頓好打了。”黃幡綽再三拜謝皇恩，心里直道“好險”。

　　進入新世紀，綿延千載的中國鼓樂已經(jīng)深入中華民族的血液中，從各民族的宗教祭祀到民間的婚喪嫁娶，從百姓的生活娛樂到重大慶典，從戲曲伴奏到大型歌舞，鏗鏘激越的鼓聲，敲出了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和中國人綿延千載的不朽氣魄。

　　阮：中國的“月亮吉他”

　　阮是我國具有悠久歷史的傳統(tǒng)樂器，已經(jīng)有兩千多年的發(fā)展歷史，到今天依然保持著它古老的形制。我們知道，很多彈撥類樂器比如琵琶、揚琴等，都屬于舶來品。然而，阮這件樂器，卻是我們土生土長的本國樂器。相傳在秦朝，秦始皇為了建造長城，集中了全國眾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。為了統(tǒng)一指揮和管理，施工勞動現(xiàn)場發(fā)明使用了一種類似“撥浪鼓”的器具，來指揮傳遞信號。后來，人們在這個器具上綁上了琴弦，安上了琴柱“品”，慢慢演變成了一件樂器。古人稱之為“秦琵琶”，也就是我們現(xiàn)在所看到的阮的前身。

　　到了漢朝，這件樂器已經(jīng)形成了它特有的演奏手法，就是“彈”和“挑”。在當時，使用這種演奏手法的樂器，都籠統(tǒng)地稱為“琵琶”。琵和琶原是兩種彈奏手法的名稱，由諧音“批”和“把”而來。據(jù)東漢劉熙《釋名·釋樂器》中解釋說：“推手前曰批，引手卻曰把，象其鼓時，因以為名也。”由此可見，“批”與“把”是彈撥樂最基本通用的兩種彈奏技法，即當代所說的“彈”與“挑”。

　　最早像今天阮的形狀的樂器要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西漢武帝時代。據(jù)西晉傅玄《琵琶賦·序》記載，公元前105年，也就是元豐六年，漢武帝實施遠交近攻的策略，聯(lián)合勢力強大的烏孫國夾擊匈奴，便將宗室罪臣楚王劉戊的孫女解憂，遠嫁西域烏孫王軍須縻(官號岑陬)，聯(lián)姻和親以鞏固關(guān)系。去西域路途人煙罕至，陌生而遙遠，漢武帝命樂師創(chuàng)制能夠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彈奏的樂器，以解公主路途上的疲憊和孤寂。工匠們思考了很久，參考了各類樂器，如琴、箏、筑、箜篌等樂器后，創(chuàng)制了一種圓形音箱、直柄、十二柱、四弦的樂器，當時稱“漢琵琶”，也就是阮的前身。漢武帝為什么選擇這件樂器呢？還有另一種傳說是，這與它的形狀有關(guān)。我們可以看到，阮的琴身是圓形的，很像是一輪圓月。公主遠嫁他鄉(xiāng)之后，可以抱著這件樂器彈奏，寓意“攬月入懷，思念故鄉(xiāng)”，以疏解公主的思鄉(xiāng)之情。從此，解憂將這件樂器作為寄托之器，常伴左右，在西域生活達50多年后回到長安。我們所熟知的“昭君出塞”中，王昭君隨身所帶的樂器也是此種樂器，而不是琵琶。

　　東晉時期，竹林七賢中的阮咸最善于演奏這件樂器，使之風行全國，得到了人們的推崇喜愛。由于阮咸精湛的演奏技術(shù)，人們便以他的名字來命名這件樂器，稱為“阮咸琵琶”。它也是我們民族器樂中，唯一一件以人名來命名的樂器。到了唐朝，隨著絲綢之路的繁榮發(fā)展，從西域傳入中國的我們現(xiàn)在稱之為“琵琶”的曲頸琵琶盛行，在樂部居于首位。為了區(qū)分這兩件樂器，人們便開始將直柄圓形的琶琶簡稱為阮。當時，阮得到宮廷的高度重視，不僅是上流人士手中的寵兒，也是官家樂伎以及市井民眾普遍使用的樂器，在此情形下涌現(xiàn)了大量阮的優(yōu)秀演奏家，編寫了大量阮的理論著作和教材。阮還聲播海外，外國遣唐使專門來大唐學習阮，阮這件樂器的發(fā)展達到了歷史上的高峰。

　　新中國成立以后，阮這件樂器得以發(fā)展和創(chuàng)新，使音色更加融合，音域更加寬廣，形成了完整的家族體系。在阮家族中，按音高不同，分為高音阮、小阮、中音阮、低音阮、拉阮等，形成了其統(tǒng)一的音色體系。還改進了阮的琴頭、琴頸、琴身、弦軸、山口、琴品、琴碼、縛弦和琴弦等工藝造型，可用于獨奏、重奏、室內(nèi)樂合奏等，豐富了民族管弦樂隊的聲部，使其音色更為飽滿、雄厚。阮的琴身像滿月，音色又與吉他較相似，所以外國朋友給它起了一個特別美麗的名字——月亮吉他。20世紀70年代，我國各大音樂院校都先后設(shè)立了阮的專業(yè)學科，很多作曲家為它量身創(chuàng)作了大量的優(yōu)秀作品，彰顯其獨特審美藝術(shù)，其中代表作品有《絲路駝鈴》《滿江紅》《云南回憶》《山韻》等。

　　塤：從遠古走來的“音樂瓶”

　　塤，被譽為“世界音樂史上最遠古的文明”，也被稱為“世界樂器之組”，其古樸、渾厚、滄桑、哀婉的音質(zhì)感染征服了無數(shù)聽眾。在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遺址中，發(fā)現(xiàn)了目前最為古老的塤——只有一個吹孔的橢圓形陶塤。考古學者們研究認為，塤也是在勞動人民生產(chǎn)勞動中，逐漸改造演變成的樂器。原始社會，古人在狩獵中，發(fā)現(xiàn)使用有空腔或有孔的石頭投擲時候，會有“噓噓”的哨音。古人因此得到啟發(fā)，用陶土燒制成一種帶有孔洞并能吹響的器物，用來誘捕獵物。

　　歷經(jīng)7000多年，塤經(jīng)歷了興衰與發(fā)展。發(fā)音孔從一個吹孔，發(fā)展為既有吹孔、又有發(fā)音孔。到了奴隸社會，塤發(fā)展成有三個音孔，并能吹奏出五聲音階中的四個音。到了商代，出現(xiàn)五音孔，能吹出八度音程以內(nèi)的各個半音。塤的造型也從最早的橢圓形，到卵形、球形、梨形、稱錘形，外表也鏤刻上了精美的雕花、婁文、油彩，成了一件藝術(shù)品。到了禮樂盛行的周代，塤被列為土類樂器，成為雅樂樂隊中的主要樂器之一。相傳，孔子在齊國時，聽到一首名為《韶》的樂曲，被塤的音色所陶醉，以至于三個月魂牽夢繞，甚至連鮮美的肉味都嘗不出來，這就是著名的“子在齊聞〈韶〉，三月不知肉”的典故。

　　秦朝末年，楚漢交兵爭霸天下，楚霸王項羽被緊緊圍困在垓下。為了徹底瓦解楚軍斗志，劉邦問計于諸將，謀士張良獻計，吹奏楚地的民歌，讓楚軍誤以為已經(jīng)占領(lǐng)所以楚地，動搖楚兵軍心。項羽夜里聽見四面都是楚國民歌，深感大勢已去。楚軍更加軍心渙散，喪失了斗志，最終逼得項羽自刎烏江，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“四面楚歌”典故。對于“四面楚歌”一直有張良是用簫吹響楚歌的說法，不過據(jù)后來有關(guān)資料記載，當時張良所使用的樂器并不是簫，而是用塤吹的楚歌。直到今天，《楚歌》也是著名的塤獨奏樂曲，凄涼悲壯，蕩氣回腸。

　　20世紀，在民間藝術(shù)活動中消失匿跡的塤重獲新生。新中國成立后，陸續(xù)研制出紫砂九孔以及十孔、十二孔，能吹奏出二十六個音，中國塤走上一個新的發(fā)展階段。塤這一“來自遠古的聲音”也征服了眾多的外國朋友。1984年，第23屆奧運會在洛杉磯舉行，我國音樂家杜次文在大會藝術(shù)節(jié)上用陶塤吹奏《楚歌》震驚世界，感染無數(shù)人。人們吃驚于一個以土制成的樂器，竟有如此動人的旋律和表現(xiàn)力。當?shù)厝A僑華人倍感自豪，外國媒體好評如潮，說：“第一次聆聽到了最古老的中國音樂！”他們稱贊“塤的音色真是迷人，這是一個發(fā)出奇妙聲音的音樂瓶”。

　　中國古代樂器猶如一座輝煌、宏偉的寶庫，璀璨奪目，世所罕見。今天，當我們再次觸摸這些樂器時，請不要忘記祖先給我們留下的珍貴音樂文化遺產(chǎn)，讓它更加發(fā)揚光大。

　　(作者：董偉 為杭州師范大學副教授)